父子二人清早起身，各自忙碌，四围静默。青青的天光顺窗户探入时，父亲坐在地凳上烹茶，儿子整理早粮，简洁庄重的晨炊让人心里踏实。室内渐渐亮起来，靠窗的墙上是父亲画的一幅全景山水，那是曲溪的景致，二十年前，父亲曾带我去那儿写生，画面中碧嶂插天，曲水萦环，草舍隐在乱木丛中，山水间充遍吐纳相和之气，接通了父亲的道心。

   昨晚睡前，父亲突然提出想出去走走，问具体去哪儿，却笑而不答，只是咛嘱明日早起，并记得给自行车打好气。这要搁十几年前，这个信号会让我兴奋的整晚睡不着觉，此时却心里不免有些忤，父亲爱山，只要出得城进了山，便不管不顾要转个尽兴，肯定得一整天的折腾。

我试探地建议，租个车岂不省劲？父亲却认为我是在质疑他廉颇老矣，抬高声调说，不行你在家呆着！还有啥说的，小的就是小的，总想着偷懒，孩子时惜力 ，长大了惜心。

   隔壁的一只糊涂鸡，又扯嗓子打鸣了，那家的老人咳着痰骂鸡时，我们上路了。路上车少，父亲的二八圈的老加重真不是盖的，高高地驮着老人家一路领先，九点不到已赶到三四十里路以外的一个小镇上，四围群山合抱，是个袖珍的小集镇。

  车子停到一个铁匠铺门口，门只开了一扇，里头黑黢黢的，有人守了炭盆在煨茶，烟熏火燎的，我在外面吸颗烟，父亲自个儿进去了，听得里面谈笑声起，看来是老熟人了。一杯茶的功夫父亲出来，手里拎着一柄歪把斧头，重重的一疙瘩铁，新打成的。看着我有些胡疑，父亲一边把斧子绑到货架上，一边解释，山上有个老友隐居多年了，很少下山，个把月前在红尘碰见，说是帮老妻收了玉米，返身要上山去。临走时父亲提出择日去拜望，问有啥需要，修行人只说茅屋周围恶竹丛生，身边缺一利斧，父亲慨然允诺，所以才有今天的出行。

   问修行人住在哪儿，父亲用手指着远山，我的妈呀！那可是好几层子的大山，小腿肚子不禁哆嗦了一下。寄车在最靠近山脚的人家时，已是中午，接下来的整整三小时里，都是俯身攀爬，远远地甚至看到几次野猪，拖泥带水地滚过。日偏西时到了峰顶，没有电联，没有捎口信，野人竟然恭候着我们，真有点不可思义。看两人聊得投机，我去山野走走，仲秋时节，空气很透，低处的山峦，披着各色的绿，互相峙望。有一处斜的岗坂，阔大地伸向山谷，茵茵地一片绿，适合牧马，再近些的地方，山势陡起，圈出一片空地，筑庐造舍岂不美哉。如此规划着不禁失笑，三十几的人一事无成，竟想着求田问舍的美事，太不合时宜。但那是我和父亲的房子，虽是虚拟就已足够，有父亲的生活让我心胸宽阔起来！（作者张亢系著名山水画家张友渲之子。硕士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现任教于西北民族大学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