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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经济转型 产业升级》作者李克

行动教育
来源: 标签:对话经济转型产业升级 2011-09-08 14:28:54
  1.中国应不应该做“世界工厂”?
  1.中国应不应该做“世界工厂”?
  朱新月:有人认为中国应该再做20年的世界工厂,也有人认为中国人不应该再给老外打工,不应该成为世界工厂。从您的经济学角度来看,我们怎么评价这世界工厂的问题?
  李克教授:世界工厂这个问题我之前提到过。2000年以后,它属于国家发展战略的一部分,也跟我们招商引资、GDP增长导向、增长率赶超等目标捆绑在一起。
  我2003年就开始提出,世界工厂作为一个短期的国家政策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因为你要想提高、提升,就必须先学习。给别人代工、加工贸易、OEM等模式可以把自己定在一个国际上可以接受的品质和质量的标准上,从这点来说,世界工厂模式没有问题,而且可以快速和国际市场环境相对接。
  现在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或者说我们的误区在什么地方呢?就在于我们把它上升成为一种“国家战略”。这就导致从上到下,地方政府也好,企业也好,都在盲目追求GDP增长和贸易额增长。
  所以这么多年来,看起来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不慢,贸易额每年增长的态势也非常好,外汇储备也一直在增加,但实际上我们经济增长的真实效果并不理想,老百姓也没有充分享受到经济发展所对应的实际收入水平的提高。
  这可以从两个数字看出来,一个是我们人均GDP的增长,改革开放30年一共增长不到10倍;而日本从20世纪50年代初到70年代中后期的20多年的增长过程中,人均GDP增长了近25倍。另外一个是我们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在人均GDP当中所占的比重不大,在沿海地区,包括像深圳、苏州这样的招商引资、世界工厂的明星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只占人均GDP的30%左右。这就说明了很大的问题。
  一个问题是我们的增长模式,成本、能耗太高,大量的GDP增长被成本消耗掉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在利润当中,我们自己留下来的不多,大家都知道,因为深圳、苏州外向型成分很高,特别是外贸、代工、加工贸易的比例高,这就意味着大量的利润都转移到外国去了,留给我们的利润空间很有限。
  所以,总体来讲这个世界工厂模式已经是走到末路,必须开始转型。这并不是说我们自己觉得能不能再安心给别人打工20年的问题,因为现在哪怕你能安下心来,可是世界的资源条件已经没有办法再支撑中国目前的这种世界工厂发展模式。中国GDP目前占全球不到8%,但是原材料的消耗非常高,比如煤炭的消耗超过世界的30%,石油、铁矿石的情况也很类似。
  现在单纯通过进一步增加资源消耗来支撑中国这种粗放型的增长模式已是不可能了,所以我觉得世界工厂再进行20年这种观点是完全不可能站得住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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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中国产业现状真的源于“阴谋论”吗?
  朱新月:最近一位著名的经济学家一直在提倡他的“阴谋论”,比如说产业阴谋、国际阴谋,以及针对中国的产业价值链阴谋,因为中国的产业好像都是在低端的产业价值链上,他认为这可能是美国人造的阴谋。您怎么看待“阴谋论”及其对中国产业的影响?
  李克教授:我倒不太主张用“阴谋论”这个词,因为有点太过于戏剧化和情绪化,或者说太过于意识形态化。但是,中国在国际产业价值链当中所处的地位,包括未来的发展前景倒是非常值得忧虑,这是值得大家好好深思的事情。
  一方面,我们做了十几年的世界工厂,2010年GDP超过日本,变成全球第二;贸易额我们现在出口第一、进口第二,看起来都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是大家都很清楚,现在中国的产业,特别是本土背景的企业,绝大多数是在国际产业价值链当中处于中低端地位的。我觉得“阴谋论”这个提法不太准确,但是这个意识值得大家警醒。
  现在我们中国企业面临的产业升级的环境,跟十年前相比,我认为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是更加严峻或者是恶劣了。很多人觉得加入WTO对中国经济及产业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认为中国将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国际市场,并且可以使产业升级,这个融入国际经济的过程将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可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种观点是想当然,并且带有很强的误导性。
  实际上,大家也可能慢慢地开始感觉到,目前外贸型企业所面对的竞争压力越来越大。国外对中国企业的一些贸易条款,以及一些通过关税或非关税手段的进口限制,和十年前相比,不仅没有改善,中国反而是进入了一个贸易摩擦的高发期。
  另一方面,随着最近十几年全球化发展的逐步深化,产业特征从过去的以地区性的产业集群为标志,逐步地转化成在全球范围内进行产业价值链的重新布局。发达国家很大程度上把资源越来越多地集中在产业的高端,具体来讲就是对产业的研发以及对产业的行业标准的制定和控制。同时,通过品牌和市场网络对产品销售进行控制和操纵,特别是对市场通道和原材料产地的控制,以及通过品牌建立诱导型消费方面的优势,而把利润最薄的生产制造这一块,甩给了以中国等一批发展中国家来完成。
  在这种环境下,目前进入产业高端的技术壁垒和产业壁垒越来越高,新兴国家进入行业高端的可能性最近几年在继续降低。而且,即使达到一个国际的技术标准,也不意味着你的产品就能够被接受、被顺利地实行市场化,更谈不上成为一个行业标准。或者说,发达国家的强势跨国企业通过对行业标准的制定和控制,使得很多其他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只能围着它的体系、围着它制定的行业标准运作。即使达到或者接近它的技术水准,做出类似的产品,最终实现市场化进行推广也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所以,我们很多人都存在着一个错误的认识,以为我们的技术水准、技术水平达到国际标准了,那么我们生产出的东西,就能够正常地被别人接受了,而实际上,发达国家的跨国企业能够通过其强势地位把你排除在外。这种现象不仅仅发生在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企业的控制手段上,就是在发达国家内部,一些大公司对研发性企业或者新兴企业,也常使用这种手段,以维护其垄断地位。
  比方说在日本,有一家公司做出用氢气驱动的全氢气动力的发动机,而且也经过了日本交通部门的审核,也就是说已经达到标准了。但是,由于目前主要的汽车制造企业已经把主要的精力和资源放在了电和油的双动力引擎方面的生产上,所以他们就想方设法把这种新型的技术排除在市场之外。
  并且,很多海外的大企业会通过并购买收的方式,把一些有挑战性的或者对自身有威胁的企业买来。买来之后,不是马上把这些技术投入到生产当中去实现量产,而是锁到保险箱里。对于发展中国家也是一样,已经掌握主动权的西方发达国家的大企业可以通过对一些有竞争力的企业、创新型企业,以及一些有竞争意义的发展中国家的民族品牌和民族企业,通过并购的方式,要么纳入其自身的体系,要么始终排除。同时,这些大企业也不断加速更新,使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始终只能在中低端为自己打工或是制作配套产品,并且通过技术和市场的手段使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始终在低端的这个范围当中生存。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觉得虽然“阴谋论”这个词有点太敏感,或者是太意识形态化,但是其反映的现象,我认为还是值得去关注和思考的。[page]
  3.中国企业如何避免全球化陷阱?
  朱新月:中国企业通过前期的发展,也攒了很多的钱,资金也是比较充裕了,那么随着全球经济的越来越一体化,现在很多人鼓吹要走出去,要参与全球化竞争。但是另一方面,有的学者或者有的专家们又提出了国际化的陷阱,包括国外的两位学者合作也出了一本书,叫《全球化陷阱》。中国企业参与全球化这种趋势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中国企业该如何避免所谓的全球化陷阱呢?
  李克教授:首先,我觉得特别要给大家强调一下,就是最近十几年,特别最近三五年,对全球化这个问题的讨论有点盲目了。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如果用贸易量和生产要素的跨国流动来衡量,其实在人类历史当中,我们目前所经历的全球化,也就最多算是第三轮。第一轮就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形成了第一个全球化的高峰期;第二轮就是英国工业革命以后,伴随着殖民主义的发展,又有一个全球化的发展高峰期;第三轮的说法虽然有所不同,有的是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说起,有的是把它定义为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但是也就是这近二十年的时间,算是进入全球化的第三轮高峰期。
  对于全球化,我们不要过多地把它想象成一种“世界大同”的局面开始,或者是一种全球自由贸易局面的开始。2006年我被邀请参加在美国夏威夷“东西中心”组办的关于全球化的国际研讨会,这次会议一共在全球范围邀请了52位专家,我很有幸是当中的一位。随后,会上形成了一个关于全球化的“夏威夷共识”,形成了一份报告。当中,大家都特别提到,包括美国学者本身也提到,就是说如果我们希望目前我们经历的全球化能走得更健康、发展得更好的话,第一个就是要切实反对全球化变成“美国化”。这种“美国化”不仅仅是说在商业环境当中,也包括政治、文化等方面,就是防止美国文化和政治的意识形态主导我们的全球化进程当中。
  其次,我们要警惕全球化过程当中的“新殖民主义”,就是说让发展中国家只为发达国家提供资源,提供廉价劳动力,为发达国家打工,这会造成世界贫富的更大差异和和平隐患。
  再次,其实在全球化发展过程当中,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区域一体化,这个大家经常不愿意提,但是在客观发展当中是切切实实存在的经济现象,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区域一体化发展的态势,要比所谓的全球化更快。区域一体化指的是以地域为概念的经济合作组织,或者是以贸易特定的领域和条款为依托的跨地域的经济合作组织,各成员国之间结成一种经济联盟,或者经济同盟。
  区域一体化有很多种形式,现在欧盟是区域一体化里边合作程度、等级最高的一种模式,已经实现共同货币—“欧元”。此外,区域一体化还有自由贸易区、共同市场、贸易同盟等多种形式。为什么区域一体化发展得比全球化还要彻底,还要快呢?
  因为WTO的原则,就是强调成员国之间的公平对待、无差别原则。这种公平、无差别原则,使得一些特定的成员国之间在一些特定的时期,出于一种特别的安排,而结成一种地区性的或者是特定贸易领域的经济同盟。作为一种特例,短期安排是被WTO接受的。同时,因为是作为特例,所以这些区域一体化组织在WTO是需要注册和登记和备案的。那么到目前为止,WTO中一共有170个国家和地区,但是区域一体化的各种组织,已经达到300多个。
  换句话说,很多国家参与区域一体化这种相关协议,是多个双边的或多边的,就是一个国家或地区可能参加两个以上的区域一体化组织。在这种条件之下,我们讲全球化千万不要把它认为是一种贸易条件的改善,或者说,在公平的国际市场秩序到来时,逐步建立的一个过程。这方面大家有点想当然了,或者说有点乐观了。
  对于中国来讲,我不同意谈“全球化陷阱”这个词,如果我们正确认识到目前这次全球化发展的一个状态或者特征的话,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还是有很多的机会的,而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被全球化”的过程。
  作为全球第二大的经济体,在全球化过程当中,或者区域一体化过程中,我们首先要做到以下几点:
  第一点,就是既不要过度乐观,但也不要被动,不要排斥全球化的到来。我们可以主动参与到区域一体化和全球一体化的过程当中,在当中寻找我们的发展机会、产业升级的机会。
  具体来讲,中国加入WTO,签订和东盟的自由贸易协定(FTA条款)等,我觉得这就是中国走出去,接受或者迎接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的非常好的尝试。而且从目前来讲,正面的效果现在也慢慢显现出来。那么,我认为下一个阶段,我们需要尽快探讨和展开建立中、日、韩为主导的新型的东亚FTA自由贸易协定,依托APEC的自由贸易协定,以及其他地区合作组织。我觉得这些区域一体化的模式和工作机制,是值得我们去深度挖掘的。
  甚至于在下一步我们可以讨论建立“亚元区”的可能性,就是推动“亚元”(ACU)的出现。这方面我们也应该努力去探索、去推动。若如此,可以更加有效地防止主要由欧美控制的金融资本,特别是热钱对亚洲经济包括对中国产业的冲击,减少这些人为的破坏。
  我们现在已经有意识地加强跟日、韩的合作,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后,建立了一些面对东亚主要包括东亚和东南亚国家的一些风险平准基金,一些货币的风险防范基金,类似这样的事情,我觉得都是非常好的。
  第二点,在全球化过程当中,我们到目前为止,在整个国际产业价值链当中,中国还是处于一种非常被动、非常低端的状态。伴随着未来一些产业在国际间转移的过程,我们可以去把握、去寻求中国产业升级和企业的一些新的发展机会。当然,我们现在想马上跟这些欧美的强势的全球性企业竞争,那是很不现实的。至少在国际上,在非洲国家、拉丁美洲国家,包括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在这些局部区域市场当中,中国产品的性价比还是比较容易被大家接受的。我们可以首先在这些区域性的市场上打开局面。在发展的过程当中,我们也可以考虑在一些领域当中,逐步形成一些群聚式的企业集群,主动寻找有技术优势的外国企业,通过并购的方式,在短期内进入这个产业的中高端领域。
  第三点,在全球化过程当中,随着中国经济实力逐步增强,我们在各个国际财经类的机构当中,也包括国际政治和社会团体当中的话语权也在增加。我们可以利用这种话语权或者影响力,主动积极地参与下一个阶段的一些国际产业的标准的制定,以及国际经济规则的制定,以服务于未来中国企业的发展和国际化。
  第四点,因为发达国家的企业之间也存在很大的差异性,在公司的具体的运作方面并不是铁板一块,或者是有一个很统一的一套模式。我们可以在这些企业当中,甚至于在一些拥有核心技术的中小企业当中寻找一些机会,在一些个别领域当中寻找一种突破,这些我们也是可以考虑的。这种做法,也是日本在20世纪50、60年代的产业振兴计划中的一个经验。就是说,不用追求全面开发提高,而在一些重点产业,甚至重点产品当中,通过把企业结合成一个团队,来共同去取得国外的一些优势技术。在此之上,再进行消化提高,逐步推出和建立我们自己的产品和品牌。
  但是团队的这种合作,在中国企业中目前是比较缺乏的,特别是在浙江和福建等沿海地区。本来这些民营企业、出口企业之间,可以在一些特定的项目当中结成团队,谋取更大的利益。比较遗憾的是,对大多数企业来说,缺乏这种团队合作精神,他们之间的相互杀价、相互拆台,将更多的利益送给了外方。这也是我们在未来转型升级的过程中需要关注的一个问题。
  那么,究竟什么样的技术、什么样的行业是对我们比较有益的,或者说我们该怎么选择?我觉得有几个简单的技术指标,可以作为一种初步的评估标准。
  观察一个产业是不是我们应该介入的,主要可以从两个弹性来粗略地考察,一个是收入弹性要大,另外一个是价格弹性要小。收入弹性,就是说当人们的收入增长的时候,对这种产品的需求要超过收入增长的速度,越大越好;价格弹性,就是指当这个价格波动的时候,特别是由于某种原因市场需求降低的时候,它的价格降低的速度,要比需求降低的速度要慢。换句话说,就是消费者对这种产品有一定的需求刚性。通过比较这两个容易量化的指标,可以简单地对一些行业或者产品做一个粗选。当然,我们还要看它是否符合中国目前的产业政策,跟中国现有产业能不能实现有效的配套从而形成特定领域中的比较优势,这些因素也是要细化、要仔细考察的。
  所以说,对于全球化,我们对它要有正确的认识。要知道全球化并不是一个世界大同,也要充分发现、挖掘其带给我们的新的发展机会。对中国这种新兴国家来说,并不是完全负面的陷阱,它也带给我们一些有利因素。如果我们不能正确地把握中国经济未来发展的正确模式和思路,倒是很有可能会掉入“发展的陷阱”。如果不转型升级,在产业当中就会越来越被挤压,逐步淘汰到产业的中低端。那样一来,我们就完全是在为别人打工,而没有任何进一步上升的空间了。
  这些年通过原始积累和发展,中国确实积累了一些资本,但是中国产业的升级,跟我们有没有钱,是不能画等号的。并不是说有钱了,我们的产业就自然地可以升级了,就可以正常、健康地发展了。如果我们大家去考察一下国内的企业就会发现,我们现在很多的企业的设备都已经很先进,甚至可以达到国际标准,但所有的这些设备都是海外公司制造的,我们只是在操作而已。这就好像咱们国内满大街跑的汽车,现在可以说变成了一个汽车的世界博览会,各式各样都有。但是,我们对于汽车的很多的核心技术和部件,是根本没有掌握的。虽然看起来中国现在已经是全球最大的汽车销售市场,但是在汽车领域当中,我们是没有什么核心技术和核心竞争力的,在这一点上,我们头脑要时刻保持清醒。
  区域一体化不是一个国家的自主选择,而是一个发展的必然趋势。只要全球化不中断,地区一体化一定是必经之路。全球一体化和区域一体化是非常重要的,并且是同时发展的,大家千万不要以为全球化就意味着世界大同来了、自由贸易来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只要有国家就会有“国家利益”,有区域就有“区域利益”,全球化也意味着“全球利益”。在现在的阶段,期待大家会为“全球利益”而牺牲“国家利益”、“区域利益”,为时还太早。当然,目前大家已经开始有些局部共识了,比如环境问题。当大家都觉得环境问题十分严重时,这方面就越来越能够达成共识,在其他方面争论不休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反过来说,在国家利益优先的基础之上,牺牲一点国家利益来换取区域利益倒是可能的,比如欧盟,大家把“货币政策”的这个权利放弃,形成了单一货币“欧元”(EURO),这是大家目前可以接受的,不过英国到今天也没有加入。但是要各个成员国放弃更多的主权,来换取更多的共同利益的话,现在还是很困难的事情。也就是说,只要有国家存在,就不可能完全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球一体化。区域一体化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期内,对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直接影响会更大、更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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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中国能源紧张对经济转型有何深远影响?
  朱新月:在中国经济发展中,您曾提到现在我们资源的紧张,包括石油、煤炭等,尤其像石油的对外依赖性已经超过了50%,比我们预想的提前了很多年。那么您觉得这些资源的瓶颈对中国的经济转型会有什么影响?我们应该怎样应对这种转型?像您提到过日本在石油危机以后,它的经济发生了一次很大转型,产业进行了升级,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样应对这些能源的紧张,利用这些机会进行经济转型、产业升级呢?
  李克教授: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很有现实意义。目前对中国来讲,我们只是从经济总量、贸易总量的增长上,取得了比较骄傲的成绩,但是,翻开这个成绩单的背后,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值得担忧的地方甚至是一些危机。那么,到底怎么去化解这些危机呢?首先,目前中国这种发展模式,不说别的方面的影响,只是看大量的资源耗费,国内资源储备已经没有办法跟上我们对能源的需求,需要依赖于大量的进口满足我们对能源的需求。我们希望我们的GDP再翻一番,但是如果我们依然按照目前这种粗放型经济增长模式走下去的话,已经没有能源来支撑我们达到翻一番的这个目标了,这是一个非常严酷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中国还不能算作是一个完全实行了工业化的国家,因为在GDP的组成中,我们的农业占的比重依然很高,服务业占的比例比较小。一般来说,进入现代化国家或者说工业化国家的话,服务业一般是要超过50%,但是我们现在的服务业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比重。在这种能耗约束之下,经济的转型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选择。不过,在这个转型过程当中,如果把一切的责任和义务都推给企业本身,也是完全不现实的。
  大家知道,企业从本质上说就是一个“利益追逐体”(ProfitSeeker),这是无可厚非的。虽然我们一直在谈企业的社会责任(CSR),但这是另外的问题了。从企业本身这个组织形态来讲,追求利润就是建立企业的主要目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企业出于成本考虑造成环境污染,而国家法规、政策并没有对此行为作出限制和处罚的话,那么作为企业本身它的这种行为是无可厚非的。但实际上这样做是不对的,是不符合国家的长远发展的。所以说,在企业转型当中,政府有责任和义务去制定法律、法规和政策,并监督实施。日本在20世纪70年代初中期的两次石油危机之后,也是非常困惑其今后的发展模式。因为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日本也是以重工业作为发展的主要驱动力,当时的环境污染、各方面的能耗,也是非常可观的,和中国现在的情况很相似。但是,70年代后,日本为什么可以从当时的状态转变成现在全球能耗最低、最环保、最节能的一个经济体?其实政府在其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石油危机之后,日本在重工业发展过程当中,对外能源的依赖度也是非常高的,因为它本身的能源自有率非常低。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政府主导建立了一个新的行业标准体系—JIS。JIS标准在70年代后期建立并推行以后,它的标准要求实际上比我们大家非常熟悉的ISO标准还要高很多、严格很多。大家可想而知,这个标准的严厉实施对日本的产业升级的重要意义有多深远。
  如果想让一个工业体系能够顺利进行转型和升级,仅仅靠零散的政府政策是远远不够的。对企业来说,这些政策没有一个稳定性和权威性的话,也会让企业觉得无所适从。大家知道,在制定政策的时候,经常会政出多门。不同的部门、不同的地方政府或者中央政府,都会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出台各自的政策,有时候甚至是相互矛盾的政策。这样一来,政策之间很容易出现冲突,企业也无所适从。光是通过政策驱动企业来发展,在不同地区的企业会造成一种不公平,企业也无据可依,不能够形成对未来的一个比较明确的预期。日本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所以建立了一个新的行业标准体系。这个行业标准体系在某种意义上就变成了一个新的制度环境,让企业知道该怎么做,要做成什么样的品质的产品才能在日本市场销售。对不同的产品,在能耗方面的标准也有非常细致的规定。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就逐步地找到了发展方向。
  我讲政府责无旁贷,除了建立一个稳定的制度环境以外,还要给企业一些实质性的帮助。我们知道每一个国家的企业最多的都是本土性的企业,以中小企业为主。这些中小企业的技术、市场的开发能力是很有限的。如果只是给他们建立一个好的标准,但是不能够给它提供实质的、有效的帮助的话,想让它们实现这种转型或者升级,也是一种空谈。还以日本为例,日本在中小企业这一块花了很大的精力和心血。日本是全球第一个为中小企业立法的国家。1948年,日本首先建立了中小企业厅,专门主管中小企业事务。1963年,日本专门制定了《中小企业法》,就是为了对中小企业帮助扶持或者培育,并且使其规范化、制度化。依据《中小企业法》,日本建立了对中小企业在产业升级方面提供帮助的、非常规范有效的一套工作机制和工作流程。具体来讲,由经产省出面在各个地方建立了派出机构,这个派出机构在前期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助中小企业在财务、技术升级、管理方面,提供直接的指导和帮助,而发生的费用多数是由国家来承担的。每个派出机构会聘任一些中小企业诊断师、中小企业的财务顾问,由他们一家一家地去为这些中小企业做指导。同时以这个派出机构为依托,建立了一些中小企业在技术研发、新产品开发方面的技术实验室、技术研发中心等。由国家来采购相应的设备,中小企业可以使用它们提供的服务,或者由它们帮助一起开发新的产品。当然,这当中需要付一定的费用,但是这个费用相对于商业机构的收费来讲,要便宜很多。同时,日本政府在融资和其他金融服务方面,也给中小企业提供了大量的支持。我们知道,中国的民营企业、中小企业,最头疼的事情就是融资难、贷款难。但是在日本,很多年以前就通过政府的直接无息贷款和有政府做担保的商业贷款的方式,解决了绝大多数中小企业贷款难的问题。这一整套的做法,就使得不仅仅日本的大企业实现了顺利的产业升级,跟他们相配套的一些中小企业也实现了升级。因为很多中小企业是为大企业做配套的,大企业升级了,但是小企业没有发展,那也是白搭,特别是在能耗方面。日本对于大企业和中小企业用两种不同的方式帮助它们实现了升级。政府的责任不光是拟定一个标准,关键还要扶持企业一步步达到这种标准,我觉得这种做法对于今天的中国来讲是非常值得借鉴的。
  从政府层面来讲,要有一个切实可行的工作机制和体制来帮助企业实现升级。作为企业,也是有些自己可以做的事情。经过这些年的改革开放的发展,中国企业对于国际市场环境是越来越熟悉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我们有大量的海外华人、华侨,在未来的中国企业产业升级当中,这些人也是可以在很多方面提供有效的帮助的。其实到现在,有一批海外华人本身就是在国外的大公司或者科研机构中,作为高端人才在工作。另外,也有很多华人通过各种方式在海外做生意,与国外商界有着一定的联系。通过他们,就可以在市场信息这方面得到很大的帮助。作为中国企业来讲,可以考虑多利用这些资源。我们的企业在这些年的发展过程当中,尤其是通过给外国公司代工、加工贸易的这种模式,我们虽然没有掌握核心技术,但至少对这个行业发展的基本脉络和方向还是熟悉的,能够做出一些基本判断的。据此,我们可以考虑把一些别人好的做法或者技术引进来,或者把外国的人才直接引进来。
  总体来讲,如果说不能够实现这两方面的有效变化的话,那么对资源的过度依赖,可能很快就会对中国经济发展形成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应该对经济转型、产业升级引起足够的重视。在看到成绩的时候,也要深刻地看到我们这种发展模式的缺陷。能源问题如果不能够得到有效的解决,整个中国的未来前景可能会非常黯淡。[page]
     5.产业升级就是关掉“三高企业”吗?
  朱新月:30年来,中国就发展起来这些企业,有一些大的,已经形成规模的企业,还有大部分都是经营传统的制造业的中小企业。我们现在是不是一说经济转型、产业升级,就是要抛弃这些传统的制造业?我们很多舆论也都在提新能源、新技术、新兴产业、新兴服务业等,把那些传统的小企业列为“三高企业”,即高能源、高投入、高污染的企业,很多地方政府在一刀切地搞关停并转。这样主动地淘汰高耗能的这些产业,是不是就是我们理解的所谓转型升级?
  李克教授: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是对转型升级的一种认识的误区。首先,从行业来讲,以前我们经常有所谓的“朝阳产业”、“夕阳产业”这种说法,我个人是不认同的。很多行业如果能够顺利地实现技术的更新、产品的换代,那么所谓的“夕阳产业”也能变成“朝阳产业”。举例来说,很多年以来,我们都将农业作为“夕阳产业”,大家要压缩,不愿意投资、支持。但是实际上,如果农产品能够实现技术创新、品质提高,那么农产品本身包括农产品派生出来的食品加工业,也是可以变成一个非常有效的赚钱行业。比如在国际市场当中,农产品出口最大的国家还是发达国家,比如美国、澳大利亚、法国等。如果农产品能够顺利地实现品质的提升,在现代社会当中,大家对农产品的需求,还是非常有刚性的。
  再举一个例子,就是纺织工业。大家很多时候都觉得纺织业是一种“夕阳产业”,是没有前景的。但是反过来大家看看与纺织有关的时装业,在意大利、法国是非常赚钱的行业。日本的一套女士和服还可以销售到一万美金以上。关键一点,就是看我们能不能实现这个行业的升级。
  对于产业来说,我们不能很笼统地把谁定义为朝阳和夕阳。关键是我们怎么在相关的领域取得中高端的地位。我们现在提出来的一些新兴产业以及对应的发展战略,提出来一些新的政府扶持或者支持的产业发展领域,有七大新兴工业等的提法。我觉得作为一种行业指导性方针或者方向性的提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如果中国各个地方政府都将其作为地方产业发展规划的目标和内容,这种雷同性就会太强,最终也就变成了官样文章,因为这违反了经济发展的一般规律。实际上,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独特的比较优势,而且资源又是有限的。如果这个地方不具备条件,或者完全没有条件,却要强行推动、创造相关的企业或行业,这种政府行政主导下的新兴产业的前景,大家是可以想象的,未来的竞争力一定是非常有限的。这样一来,一个良好的愿望和发展思路,最后又是落了个非常糟糕的结果和资源的大量浪费。
  对于中小企业的态度,我觉得现在中小企业能耗、污染确实是比较严重的,因为从它的技术等级,包括设备、生产工艺各方面来说,都还是比较粗放的状态。但是对他们也不能采取政府“一刀切”的做法。因为这些民营企业、中小企业承担的是大量的就业和地方财政的任务,如果光是依据行政命令,强行关闭,就会造成新的一轮中小企业发展的地区不平衡、不公平,将又是一种严重的倒退,“国进民退”。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借鉴前面提到的日本的那些做法,建立一个统一的全国性标准,给中小企业提供一些实质性的帮助,来帮助他们实现产业升级,而不是一味地批评或者责难。
  总体来讲,我不主张政府的“一刀切”政策和行政的过度干预。市场的问题,最好的办法是由市场来解决,政府的行政不应干预过多。政府应该做的就是建立一个比较明确的清晰的全国性的标准,给这个市场一个合理规范的制度环境,有针对性地为企业提供服务和帮助。
  6.如何理性理解和看待产业集群?
  朱新月:您的讲座中多次提出,您现在研究产业集群,对产业集群问题有很多的论述,比如说对产业集群要进行反思。我们现在很多地方都在盲目地提产业集群的问题等,您能不能总结性地谈几点以便各级政府借鉴?
  李克教授:好,这也是我现在经常呼吁大家要保持清醒认识的一个问题。产业集群这个概念现在在中国的影响很大,是由迈克尔•波特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来的理论。当时波特是根据20世纪60、70年代西方国家,特别是日本的产业发展的特点,总结出来的一些规律性的理论和观点。按照他当时的观察及后来其他学者发表的论文,发现如果一些相关产业的上中下游的企业能够在一个特定的地域范围内相对集中的话,那么这对整个产业形成国际竞争力是有很大帮助的。因为当上中下游的企业结合在一起,各方面的成本就会降低很多。同时,在行业中,信息也可以得到充分交流。这样,产品从上游到下游的整个生产制造过程,就会变得更加的顺畅、方便,这就是波特提出来的产业集群原理。并且,他认为产业集群是一个国家形成产业优势的一个非常有效的方式。产业集群的思想在后来被不少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所采纳。我们前面在讲制定产业政策的时候,也谈到了产业集群问题,或者说如何利用产业集群的思路。
  为什么我现在要将产业集群这个概念提出来让大家重新反思呢?因为当今的国际市场、产业环境和20世纪80年代之前相比,发生了巨大的、根本性的转变。如果说2000年之前,我们还有产业集群一定的发展空间的话,那2000年之后,伴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产业集群的发展思路是有很大的误导性的。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的新一轮的全球化的发展,对产业的形态和布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具体来讲,一个产业价值链已经不在依据一个地域的相对集中这种概念来构建了,而是要把产业不同的这种环节或者不同的端口,在全球范围当中展开,从而取得最大的产品竞争优势。
  举个例子,像半导体行业,如果从半导体的生产大国来讲,那么现在韩国是第一,大概占国际市场的三分之一;第二就是中国的台湾地区,大概也是占到17%-18%;日本是第三,大概在15%;美国大概是5%-8%。如果作为行业的概念、制造的角度来讲,韩国是半导体行业中最强势、规模最大的。很有趣的是,同样观察半导体行业,从利润分配的角度来讲我们却发现,虽然美国的产量只有5%-8%,但是它大概能拿到50%-60%的利润;日本和欧洲的一部分国家,作为主要的半导体的使用国,它们能拿到利润的20%-25%;然而,真正从事生产的国家和地区,韩国也好、台湾也好,特别是台湾,它只能拿到5%-10%的利润,绝不会超过10%。为什么作为生产半导体的主要国家和地区,反而在产业最后的收益分配当中得到那么小的比重?考察一下最近这些年国际市场的变化,你就会发现:作为产能来说,美国虽然占的比重很小,但是作为半导体的整体设计、研发方面,美国却是世界上最强势的。它就是利用它的技术、研发优势,牢牢把握住了半导体行业中的行业标准和发展方向,以及新产品研发的技术特征和发展方向,从而掌控了国际半导体行业的高端。当然,日本也参与了其中的一部分,日本的一些企业,像NEC、索尼等都是在做半导体方面非常有优势的企业。所以,对于真正生产的国家和地区,比如韩国和台湾,因为它们没有办法参与高端的研发和行业标准的制定,它们就没有太多的话语权,同时,在市场端,在销售市场上也就没有很强的控制力。即使它们生产的是高科技产品,但是因为两端不通,就是研发和行业标准端以及市场和品牌端没有链接好,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介入高科技产品的制造行业当中,也是沦落到给别人代工、加工贸易的状态,所以分配到的利润比例是非常小的。
  依据我们前期研究的成果,我们发现目前这种产业集群的思想,已经很不适应目前全球产业一体化状态下的发展了。我提出来一种新的思路,就是在未来产业的发展当中,必须把产业集群和产业网络及产业价值链这三方面的因素综合起来考虑,做成一个分析的框架,来判断我们该怎样对应它。我们分析了全球化的发展过程当中,产业集群这个“地域集中”的概念,已经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遗憾的是,现在的中国企业很多还只在谈产业集中、产业集群,那么最后导致的结果可能是:你的产能越来越大,但是你实际上对市场的控制力,你的利润水平并不会同比例提高,可能还会更低。因为你的产能越大,你对别人的依赖性就越大。
  也许有些朋友会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往上游走,为什么我们要给别人代工、加工贸易?既然在高端研发方面的利润高、控制力强,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做这样的高端企业?这是一个非常有挑战性的问题。高端企业在商业环境中的控制力是通过其掌握的技术门槛、行业标准门槛、资本进入门槛等来控制的。随着最近这些年的发展,这些门槛越来越高。作为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中国,虽然有进入高端的强烈意愿,但是从技术上来说,却变得越来越困难。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高端企业能牢牢地控制行业当中的产品的技术标准和产品的发展方向,所以它有非常强的话语权,以及对市场的控制力。在发展中国家之间,不同的企业之间,高端企业很容易对低端企业形成一种控制力。同样的东西,你不做可以,我可以交给别人做,你是可有可无的,并不是不可替代的,而高端企业从某种意义上反而变成一种不可替代的“产业核心”了,我称它为HUB,就是一个产业的“核心”。这些高端企业,能够牢牢地控制这些中下游的企业、低端的企业以及参与具体制造环节的企业,并且通过一些技术性的手段,能够通过控制订单的数量、通过技术标准的变更,越来越占据主动位置,随之这些高端企业控制力就越来越强。当今,作为低端企业进入高端行业的环境是越来越恶劣、越来越困难。因此,并不是说随着我们加入WTO,进入国际市场,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能够实现产业升级。这种情况是不会自然出现的,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更多的时候,低端企业之间会产生恶性竞争,如为了拿订单,它们会相互压价等。甚至国与国之间,为了能够尽快提升经济增长、加快经济发展,也会参与一些企业层面的图谋,这样也就造成国与国之间的一种恶性竞争。这些恶性竞争,就使得我们的利润总体水平越来越低,地位越来越被动。所以,我一直反复强调,产业升级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不是说经济发展到一定规模,参与国际市场越来越多,对外开放程度越来越高,就自然地能够实现产业升级,这完全是一个错误的想法。如果说不能够主动去思考怎么实现经济转型的话,那么中国在未来的地位就会由于产业网络、产业集群和价值链这三方面因素的作用,变得越来越被动。我在2010年发表了一篇论文,就是分析波特这个产业集群概念在当今的局限性,试图提出一个新的产业发展升级的分析框架,已经引起了大家很大的关注和讨论。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特别是对中国而言,产业集群的这种借鉴意义越来越小,也就是说,所谓以“地域集中”为依托,而结成产业集群,以此增加特定产业的国际竞争力的思路,在目前是越来越行不通了。因为在今天整个产业价值链已经被打开了,在国际上它已经重新布局了,而不是局限在一个局部的地区中。[page]
  7.如何看待中国愈演愈烈的民工荒和人才荒?
  朱新月:有北大学者称35岁以下的劳动力整体枯竭,民工荒提前十年出现,尤其是2010年以来,媒体上确实到处都在说企业招工如何难。作为企业来说,不仅感到了民工荒,还深切地感到了人才荒,好像每个企业都很难找到合适的人,但是实际上又有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您认为民工荒、人才荒是不是对中国的产业升级有很大的阻碍作用?
  李克教授: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中国现在处在经济转型相对滞后,劳动力红利、低成本优势逐步丧失的特殊阶段。然后,产业开始转移,特别是从沿海地区往内陆转移,这就导致了现在的用人荒。很多年轻的民工在工资差别不大的情况下,不愿意再背井离乡了。有些沿海企业,已经搬到内陆,重新利用内陆地区的低成本优势,这样,很多民工就不愿意到沿海地区去工作,也就形成了沿海地区的民工荒。我觉得这是短期当中一个局部性的问题,是就沿海地区而言的。如果说全国性的民工荒,我觉得现在不会出现。如果说再过25-50年以后,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用人荒,会有严重的劳动力紧张的问题。
  人才荒是现在大中城市的企业都普遍遇到的,这跟我们教育制度有极大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后,整个中国的高等教育快速推行市场化。在市场化过程中,学校大量的扩招,规模越来越大。其实,现在年轻人可就业的岗位数量跟过去的十年相比,并没有大的减少。但是,很多年轻人因为进入了市场化以后的大学学习,而这些大学的教育质量是很值得商榷的,所以培养出来的学生的质量也就很值得商榷了。这样的学生,到就业市场上就有些不受欢迎。对于他们自己来说,由于觉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因此对工作岗位的预期就比较高,不愿意从事一些中低端的工作岗位。这样,就导致一方面大量的中低端的工作没有人干,另外一方面又有大量的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好像目前有个大致的统计,每年的大学毕业生大概有二分之一找不到工作。就算找到工作的话,雇主对大多毕业生的评价也很低。
  在教育体制上,我认为人才荒跟我们这些年高等教育中重学历教育而轻能力教育,重大学教育而轻技工学校的发展有很大的关系。我们过于强调大学学历教育,而忽视了技工学校的发展和培养,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看看二战后快速发展的德国和日本,为什么能够做出让大家非常钦佩、非常喜爱的高品质产品?因为它们拥有大量技工学校培养出来的高级技工。这些技工在工资待遇、社会福利方面也得到了很好的对待。与大学毕业生相比,技工也有他们自己的晋升体系。大学毕业生是进入工程师体系,技工是进入技工体系,两个体系都可以向上发展,都有发展的空间,所以人们不存在谁比谁社会地位高、谁比谁社会地位低这种意识。
  虽然我们目前的劳动力成本在快速上升,可是很多新雇的员工的实际工作能力很多时候可能还不如十年前低工资情况下的员工的水平和技能。我觉得这方面的问题想要得到真正的解决,可能不仅仅是靠企业本身提供好的待遇、标准来吸引员工,更大程度上是,国家要在整个教育体制和人才培养机制方面,做一些系统性的调整。否则,这个人才荒、民工荒的问题,就会愈演愈严重,对整个中国经济发展的前景是非常不好的。这种情况跟我们的经济转型、产业升级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作为人才,如果总体的素质或者实际的工作能力下降的话,这当然会对我们的经济转型、产业升级产生很大的负面作用。[page]
  8.如何加快企业升级的速度而又不至于让企业难以承受?
  朱新月:您提到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实际上成本确实上升了,但是技能并没有适应现在的升级。而我们的企业,又面临着民工荒、人才荒等很大压力,很多企业可能等不到完成升级这个过程就已经倒闭了。对企业来说,应该怎样更快地达到升级呢?
  李克教授:这对于企业来说确实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目前来讲,想要使这个问题能够有根本性的好转,并不是个短期可以完成的事情。这跟整个中国的教育体制有很大关系,甚至和中国人的价值判断、生命意识等方面都有关联。大家都觉得高学历就是高社会地位、高档次,实际上这还是一种社会等级观念的延续。中国的父母都鼓励孩子去读大学,认为学历越高越好,而很少会主动要求去读技校或根据孩子的兴趣选择职业,“虎妈”、“虎爸”在中国比比皆是。
  对于企业,想要做根本性的转变是需要花费时间的。那么,很多企业可能在这个过程当中,没有办法找到很好的出路,就面临破产了。在西方企业以及日本的一些企业中,员工的贡献、生产率是跟他的劳动报酬的增长完全成正比的,而且他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或者贡献的提高,是超过他成本提高的。但是我们中国有些行业或者地区出现的情况却恰恰相反,就是劳动力成本是提高了,但是员工的技能、生产效率、贡献等,不但没有提升,甚至下降了,这是非常值得担忧的事情。想要根本解决问题,我觉得还是需要从大的制度环境进行调整。
  在短期当中,企业也可以考虑一些自救方法。我觉得一方面可以考虑采用企业内部培训体制。日本的很多企业在这一方面做的就比较好,特别是一些有实力的大中型企业,他们的内部培训体制我们可以作为参照。通过企业内部培训的办法,我们可以在短期内逐步地提高企业职工的技能,并且可以把内部培训制度化、规范化,将它与员工的职务、收入、奖励挂钩,这样就形成一种比较有效的激励企业发展、员工提高自身素质稳定的机制。当然,可能有些企业老板会担心,因为现在的年轻人跳槽几率很高,工作更换很快,做企业培训的话,会不会造成资源、资金的浪费?其实如果能在前期做好一些安排,即把这个培训跟年轻员工的晋升机会、收入待遇等各方面进行挂钩,让员工能看到希望,他们多数人还是会愿意待在对个人发展前景较好的企业中的。我们不能简单的只是谈企业培训本身,而要把它作为一个系统设计好。
  当前,我们企业承受着非常大的产业转型和升级的压力,我认为中国企业急需考虑的就是“引智”的工作。对于“引智”,我认为,我们在前几年的工作中有很大的误区。以前我们的工作方针叫“招商引资”,最近这些年,政府开始把“引智”作为很重要的工作来帮助企业升级转型。这个初衷非常好,但是目前操作的情况却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比如说,各个地方以“引智”为概念搞了一大批留学生创业园、技术孵化园等各种各样的园区,甚至于有些园区最后就转成房地产开发了。而且,引进来这些所谓的高科技项目也好,高科技人才也好,参差不齐,不能说一概的不好,其中也有很多很优秀的人才。但是,大家恰恰忘记了“引智”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落实到实处”,“智”最终还是要转化成生产力、转成商品,只有这样,这个“引智”工作才算是成功的,才对我们的产业升级有贡献。因此,在“引智”过程当中,我们可以把眼光直接放到国外的一些比较优秀的企业团队和研发机构上。当然,这当中可能会有文化、语言方面的障碍,但是我觉得如果有足够经验的,特别是有管理经历的外国专家和工程师们,将会对未来我们的“引智”工作的成效有很大的裨益。
  今天,大家都在讲创新,我是不主张盲目地去推动创新的。因为创新型企业的投资风险太大,成功概率太低。对于目前中国的企业来说,承受不了这种创新型的成本。举个简单的例子,在国外的创新型企业,如果说十个项目中,能有一个项目成功,那就是非常好的结果了。并且,最终能否把这个成功项目实实在在地转化成商品、实现商业化,这又是需要大量投入的。这也是为什么国外的风险投资发展越来越困难,很大程度上是跟这个创新投资的特点相关的。即使你推出来一个比较好的技术和产品,如果说没有办法实现市场化,那么它的最终价值还是体现不出来。所以,我认为中国企业现在不需要花大量的资源去搞创新,很多时候我们缺乏的其实是工艺、规范性的做法和管理。我们可以通过“引智”,特别是对日本、韩国这些亚洲地区较好企业的技术人才、管理人才,通过“引智”的方式,把他们聘请到中国的企业来,到现场去具体对员工进行指导。这个方式能在短期内很快地帮助提升我们员工的素质,解决企业管理不善的问题。目前,这种方式在中国其实已经有很多成功的例子了,反映非常不错。只是现在大家对这种方式的意识以及展开途径还不是那么清楚,我觉得这方面可以通过政府、通过一些中介机构,多建立一些人才互通的“引智”机制。这样一来,我们企业产品的品质管理和一线的生产管理,都有望进一步提高。因此,在短期内提高企业升级的速度比较有效的方法,我特别建议的就是企业内部培训和对外“引智”这两种。
  9.通货膨胀能倒逼企业升级吗?
  朱新月:2010-2011年,通货膨胀这个词一直在围绕着人们,还有一些专家说,通货膨胀也能够倒逼企业升级,您觉得这个说法是对的吗?
  李克教授:中国这些年的通货膨胀,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两个方面。第一方面是输入性的、成本推动的通货膨胀。大家知道,我们现在对资源进口的依赖度非常高,包括石油、铁矿石、煤炭等,特别是石油。那么,既然每年我们对国际原油和矿产需求量那么大,为什么在定价方面我们中国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或者说是没有什么话语权呢?这个也是很多人都关心的一个问题。其实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仔细研究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的背后,就是说怎样才能“讨价还价”。讨价还价需要彼此都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两者之间有相互制约的力量,这样才能够讨价还价。而我们中国现在缺乏的就是这个讨价还价的本钱。虽然我们的需求规模很大、量很大,但是大家都很清楚,按照现在中国经济增长的模式,企业的状况就像一个无形的大口,每年必须要吃这么多东西,其他国家不惧怕我们会减少进口量。只要中国的经济模式不转变,产业不能顺利升级,国外就不会担忧中国对国外资源的依赖度,这是一方面原因。
  第二方面,到目前为止,中国的出口产品对国外市场、国外的消费者没有很强的制约性。因为我们中国现在大量出口的产品,在海外还是以低端、廉价产品为主,所以常常是在美国的一美元商店、日本的一百日元店里能够看到很多的中国产品。这是当地中低收入人群的主要购买的场所。这些中国制造的中低端产品的可替代性太强,也就是说我们的相应产业和产品的可替代性太强。中国不生产,或者说不愿意生产,那可以去找印尼、泰国、墨西哥、巴西甚至越南生产,可以替代中国企业的选择太多了,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对消费者进行“锁定”。
  因此,在进口方面中国有对能源、原材料的刚性需求;在出口方面,你对别人又没有任何的制约。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讨价还价的话,中国当然属于被动的一面,所以只能是别人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有个例子,每年日本对澳大利亚的铁矿石进口当中,都可以讨价还价。虽然日本现在的需求量比我们少,但是价格却拿得常常比中国还便宜,为什么呢?因为澳大利亚很清楚日本的技术水平和最终产品的市场控制力。如果他们把价格抬得很高,日本可以通过技术提升的方式,减少对澳大利亚铁矿石的需求量。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澳大利亚对日本的汽车、电子产品等有极大的依赖性。电子行业、汽车行业、航空甚至于食品方面,也都有很大的依赖性。在这种情况之下,澳大利亚对日本的出口除了铁矿石资源有优势以外,其农产品也要想进入日本。因此,澳大利亚和日本之间就有相互的制约关系,彼此就会很客气,可以讨价还价,这样就形成一种双方共赢的局面。但中国就缺乏这种制约别人的能力,所以在话语权方面,就没有那么大音量了。
  最近这十几年,随着原材料、资源类产品价格的上涨,也包括农产品的价格上涨,这种输入型的通货膨胀是很明显的。尤其是2007年金融风暴以后,西方国家纷纷搞经济救助计划,大量的往市场注资,实行宽松型的金融政策、货币政策,导致金融流动性急剧增加,美元大幅贬值就是一个表现。所以,以美国计价的大宗产品的价格提高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中国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以原材料为主的输入型的通货膨胀是必然的。
  同时,从国内来讲,为了减少国际金融危机对中国产业的冲击,我们从2008年开始也搞了几次对经济的刺激计划,进而导致中国市场目前的流动性过剩。同时,这几年的经济发展,也使我们有了大量的外汇盈余,并且在继续增加,现在已经超过3万亿美元的规模。这个3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倒逼中国中央银行必须要增加同等价值的人民币投入到实体经济中去,因为美元是不可以直接在市场流通的,必须要兑换成人民币。因此,中国这几年经济刺激计划所带来的流动性泛滥,再加上外汇储备的增加,都倒逼着中国中央银行进一步增加货币投放量。这两个因素综合到一起,就使得我国现在市场上流动性急剧过高,需求拉动性的通货膨胀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我们之前总是把外汇储备作为经济发展中外贸成就的一部分,但是大家恰恰忽略了外汇储备也要有个度,过多的外汇储备对中国经济来说不是一个福音,在某种情况之下反而会变成恶果。日本在20世纪80年代就曾经出现过这个问题:大量的外汇储备导致了内部的资产泡沫化。中国现在也有这方面的迹象表现出来,所以,我建议,我们可以通过对外投资,鼓励企业走出去,鼓励民间投资的多元化和国际化等方式,尽快寻找这方面的出路,把过多的这种外汇储备转移出去。否则,这些始终将是我们在国内货币金融领域、实体经济中一个非常大的通货压力。[page]
  10.如何解决企业家发展动力不足的问题?
  朱新月:近年来,一些比较发达的地区出现了产业空心化的趋势,尤其是像以温州和珠三角为代表的地区,那些挣了钱的老板、企业家们,把很多钱拿去炒这个、炒那个,来钱更容易。反而使原有的产业出现了空心化的趋势,从报道来看,似乎还有蔓延的趋势,企业家的发展动力严重不足。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是跟我们提的产业升级有很大的矛盾?如果这些企业家发展的动力都不足了,如何来升级呢?
  李克教授:这个问题很好,但是我认为这个产业空洞化只是在个别地区比较棘手,比如在广东、浙江、福建的部分地方,情况还非常严重,企业倒闭、产业空洞化的比例很高,问题成堆。空洞化也只是一个暂时的、局部性的现象,不太可能形成全国范围的产业空洞化。首先,制造业是中国的立命之本,这些企业老板们为什么不愿意往实体经济投资,或者是进行一些新的产品的开发,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目前这个十年是中国经济的一个非常特殊的发展时期。改革开放的第一个阶段,就是市场化所带来经济发展。农村承包制、农产品的市场化、工业产品的承包制和市场化,计划体制转轨等,在这种市场化过程当中,可以带来一轮经济增长的动力。第二轮,就是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一直延续到90年代中后期,是靠我们生产要素的投入带来的经济增长。典型的有农民工进城等各方面生产要素增加带来产能的增加。第三轮的增长,就是靠资产价格的升值,以及后期的资产价格与国际接轨这个过程带来的经济发展。具体来说,也就是中国加入WTO之后,国内生产要素的价格有一个向国际价格靠拢的过程。虽然中国加入WTO之前,也搞招商引资,也搞贸易,但是整个中国当时还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自给的体系,跟国际的生产网络没有完全对接起来。
  加入WTO之后,我们以“世界工厂”的模式让中国的产业进入了国际分工网络,而且作为一个很重要的国际制造的环节而存在着。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各种生产要素的价格都有一个与国际接轨的过程,包括劳动力价格、土地价格、资产价格、房地产价格等。因为我们前期的水平很低,所以在这十年当中有一个加速趋同的过程,比如房地产价格、土地价格、劳动力价格,都有一个加速向国际要素价格趋进的加速过程。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当然它比实体经济中的正常企业的收益率要高得多,也快得多,所以这些企业家、老板们把资金转移过去,我认为本身是一个理智的行为,是无可厚非的,但这也一定是一个短期的过程。因为大家已经看到,目前中国很多要素价格跟我们现阶段的经济实力相比已经有泡沫化的状态了,甚至在某些地区已经出现过度泡沫化的状况,所以这个过程我觉得基本上已经是告一段落了,或者说已经到了资产价格国际接轨的尾声了。在这之后,这些资本要素又会通过某一种方式重新进入到实体经济当中来。但是,我们必须要建立一个更加有效的投资吸引机制,能够重新让这些炒股、炒房的资金尽快地转化成产业资金进入到实体经济当中来,特别是进入一些经济转型、产业升级的新兴领域中来。所以,我觉得这个产业空洞化的问题只是局部性的、短期性的,并不是值得我们特别地担忧,而是跟我们目前的整个经济发展的阶段是有直接关系的。
  11.“国进民退”对经济转型有何影响?
  朱新月:国内最近有个讨论得比较热烈的词,叫“国进民退”。有人拿出数据说现在民营企业还是发展得很快的,并不存在“国进民退”,但也有很多人认为这种“国进民退”的现象是存在的,而且从媒体的报道中也能看到“国进民退”的现象。那么,您认为这对经济转型、产业升级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李克教授:关于“国进民退”这个问题,我个人觉得要看从什么角度来谈这个问题,如果从中国经济增长效率和转型升级来说,“国进民退”不是一个好的事情,因为通过数字的统计,我们可以看到的,中国企业当中国有企业大概占半壁江山,民营企业加上外企是另外的半壁江山;但是从效益来说,国有企业所创造的利润或者效益只占民营企业和外企的六到七成。换句话说,民营企业和外企的效率和效益,要比国有企业好。如果大量的资源重新归纳到国有企业体制当中去,从经济效益角度来讲,这不是一个好的发展方向,但是如果从产业升级的角度来看,倒不一定完全是一件坏事,关键还是大家能否遵循市场规则,能否推动相关的产业政策的实施。比方说,在国有企业发展过程当中,国有企业通过股份制改造,绝大多数能够按照市场规律做事,当然政府行政干预的影响还是存在的,特别是上市以后,即使央企也必须遵循市场规则。
  可是遗憾的是,因为一些国有企业,特别是一些央企,绝大多数都在各自的领域占垄断地位,同时拥有非常巨大的资产规模,它们已经习惯于利用政府资源、利用市场的垄断地位,去谋取利益,而不是通过自主研发、创新,去增加市场竞争力。同时,在产业升级当中,对于政府的规范和制度安排,这些企业也更多的是考虑利用关系或走捷径。这样一来,从推动产业升级的角度来看,我觉得跟民营企业比起来,这些企业升级的速度可能要更慢一些,效果也不明显。
  如果我们没有办法在国有企业(特别是央企)板块当中形成一种比较有效的规范性竞争机制,那么国有企业只会利用它的垄断地位享受它的额外利润,而不会去主动或者是努力去完成这种产业升级。
  2009年,在我们为亚洲开发银行做的一个研究项目中发现,2000年之前和之后的两个十年进行相比,中国整个企业在研发方面的投入,从绝对数字上看是在增加的,但是从和销售额相比的百分比来说,研发投入在2000年之后的十年不但没有上升,反而下降,并且国有企业的这个比例下降得更多。
  这个结果很有趣,也是大家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当然,对于一般的民营企业,特别是沿海地区的企业来说,读者都比较好理解,因为做代工(OEM)、加工贸易,只要能够按照别人的设计,保证别人的品质要求,就可以了。至于自己开发新产品,或者搞不搞新技术,这些企业没有很强的利益驱动来做这些事情。
  对于国企(特别是央企)来说,因其对市场有很强的垄断性,能够很轻松地享受到额外的垄断利润,所以这些企业大多没有充分的利益驱动去做研发、去提升品质。
  但是,如果在下一个阶段,我们能够在国企(特别是央企)的特定的垄断领域当中引入一些竞争的因素,可能可以改变这种局面。由于国企(特别是央企)的规模大、实力大,如果能够推动这些企业进入市场竞争,对实现中国的产业升级是会有帮助的。
  因此,我建议在一些特定的行业、领域当中,政府应该考虑逐步放松管制,放开对外资和民营企业的进入限制,让民营企业或外资企业跟国企形成竞争格局。为推动中国的产业升级和经济转型,这些调整和转变是非常必要的。否则,当前“国进民退”的情况,不但不会推动中国产业升级,反而会让我们整个产业升级的步调放缓很多。所以,从市场效率和企业效率的角度来看,这种“国进民退”应该会是个弊大于利的结果,因此我们一定要慎重看待这个新变化。特别是现在很多人又在津津乐道的“体制内”、“体制外”的问题,若如此,我们当初搞改革开放的目的是什么?关于计划体制、国有企业、“体制内”的问题和弊端的论述,可能占了1978年以来的经济学论文的90%以上。若现在,有些人一味地强调“体制内”、“国进民退”的意义,我们当初又何必如此?我们大家有理由怀疑这背后的动机。[page]
  12.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的转型和升级有何不同?
  朱新月:在国内,我们一提经济转型、产业升级一般都认为指的是沿海的发达地区。但是,实际上不管是发达地区还是欠发达地区,全国各地基本都在提经济转型、产业升级,包括您刚刚去的内蒙古,他们也在提转型和升级,那么,您认为发达地区和欠发达地区转型升级有何不同?有什么相互借鉴之处?
  李克教授:整个中国在这些年的发展中,是很不平衡的,特别是从沿海地区和内陆地区来说。产业升级是作为中央政府的指导性的方针,特别是“十二五”规划当中的重点,把经济转型、产业升级作为一个主线提出来的,是正确的。各个地方政府为了遵循中央精神,都在提同样的说法或者口号,是完全正常的,可以理解的,也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但是,在未来的中国转型升级的过程中,我们不能把这只是当作概念,更不能搞转型升级的“大跃进”。否则,将无法真正涉及和实现转型升级的内容和要求。因为各个地区的情况和资源禀赋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发展思路一定应该是有很大差异的。对于内蒙古、贵州等这些内陆省份而言,经济转型更大程度上是伴随着产业转移的概念,就是将一些产业从沿海地区逐步往内陆转移,向中西部地区转移,不过切不可重犯GDP至上、速度至上、先污染再治理的错误;对于沿海地区的转型升级,则更多的是要与国际接轨,向国际的同类行业中的标志性企业看齐。当然,这当中也会有很多的特例和新的挑战。特别是我反复强调的,如何看待和利用好产业集群、产业网络、产业价值链三者的相互关系,将是决定我们可否顺利实现转型升级的关键因素之一。
  沿海地区的企业,很多一直是给国外大公司代工、加工贸易的。其实,从产品质量、生产能力来说,不少企业已经达到国际的同等加工水平了,但是因为缺乏核心竞争力,没有独立研发能力,没有自主品牌,没有对行业标准和市场的控制力和话语权,这些企业始终在国际产业价值链的中低端中挣扎。并且,在目前的情况下,沿海地区的企业想要往国际产业价值链的中高端提升的困难,现在看起来是更加严峻的。沿海地区的经济转型和产业升级的思路,首先是在意识方面要改变,比如说对产业集群、产业网络、产业价值链的相互关系的认识,对GDP情结、增长情结的重新认识。我们要在发展思路上做一个大的调整。其次,是要通过政府参与制定相应产业政策以及企业自身的努力,在一些特定的行业、特定的工艺环节和部件生产中,实现技术突破,向中高端靠近。这是沿海地区考虑的思路。
  在内陆,特别是中西部地区的产业转型的过程中,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千万不能把现有的一些高能耗、高污染、高成本的项目和生产模式,照搬到今后中西部的发展过程中去。否则,中西部就会变成第二个过去的沿海地区,生态资源又会遭到一轮非常严重的破坏。因此,各陆地方政府在提产业转移和转型的过程当中,意识一定要非常清楚,就是要以什么为目标。如果说还是把GDP作为工作发展的主要思路的话,自然而然就会承接沿海地区那些被淘汰了的产能和项目。如果发展过程当中,我们能够真正遵循“十二五”规划提出的思路,把GDP的增长放在第二位,甚至第三位的位置,而把经济的软实力、产业品质的提高,作为主要发展思路的话,可能在部分地区就能实现一种跳跃性的发展,而不再重复经历一个以重工业、外包和代工、加工贸易为主体的发展过程,而直接进入一些更高端的领域和发展中。有的时候,如果在一些特定行业中,能够寻找一种比较好的发展模式,那么一些企业实现这种跳跃性是完全可能的。中西部地区有着相对好的自然条件、生态条件,拥有一些矿产等自然资源方面的优势,如果我们不再重复高能耗的生产模式,不去搞掠夺性的挖掘,而重点去开发一些具有高附加值、深度加工的能源类技术或项目的话,就可以避免对环境大规模的破坏,同时取得经济的良性发展。
  举例来说,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国际旅游业与国际贸易、国际投资相比较起来,是唯一一个在最近20多年来,始终保持一个正增长的领域。国际贸易也好,国际投资也好,在过去20多年中都有波动,而国际旅游业始终保持一种正增长,当然增长的数字有高有低。这也说明在全球化的发展过程当中,人员流动也变得越来越频繁,加上交通、通讯等各方面条件的便利,使得旅游业变成一个非常有潜力的朝阳行业。我们如果能够有效结合各地区的历史文化、自然资源上的优势,形成旅游方面的一些重点行业或者企业的话,那就可以作为当地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的支撑点和驱动力。当然,目前我们的旅游产品还达不到国际品质,或者说国外消费者和旅游者并不能充分接受,我们的旅游业很多还是只能在中低端的旅游产品的层次上折腾。不过,如果我们重新进行充分的调研,了解国际旅游业的特点,清楚游客的喜好,设计更好的、人性化的旅游产品,是能够提升我们的旅游产品的品质和盈利能力的。像美国夏威夷、日本冲绳和北海道、澳大利亚黄金海岸,甚至于泰国、印尼的旅游业,都已经不再仅仅只是观景的地方了,很多时候变成了一些游客每年必去的固定度假场所。但是反观我们中国的旅游点,目前很多只是作为一个景点,很多游客去过一次,就不会再去了,固定的回头客的数量和规模很小。所以,关键还是看我们怎样设计旅游产品,能否把当地的旅游资源和服务真正的开发出来。而且,旅游业本身也可以去拓展,景点其实只是当中最基本、最简单的一块。如果能在高端拓展,比如提升旅游品质,做国际型的度假村,形成一个大的产业,并且将现代餐饮、度假、物流、金融、农牧业等结合进来,做成现代大旅游业,那么也是非常有前景的。
  因而,在很大程度上,我觉得现在中国非常缺乏的是一些对国外市场、国外消费者、国外产业能够充分了解和熟悉的国际型人才,所以导致我们在政策制定、战略思路制定等方面,有很多的束缚和偏颇,这是非常糟糕的。特别是对于中西部的发展,很多地区现在还处在一个发展初期,还有调整和改变的余地。如果一旦这些地区的产能形成,大量投资发生之后,想要再做产业调整和升级,那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大得多了。所以,这个时期,沿海地区是一个产业升级、与国际接轨的时期;内陆地区,现在看起来比较容易操作的是产业转移,但是我希望产业转移只是作为其中的一部分。在产业转移的同时,我希望内陆地区还要考虑怎样真正利用好当地的比较优势,实现产业升级和结构调整,实现部分产业的跳跃性发展。[page]
  13.美国在二战后不断转型升级中,我们可以学习什么?
  朱新月:您以前在美国大学当教授,美国经济在二战后也经历了不断的转型和升级,您认为中国要经济转型、产业升级,可以从美国那学些什么?
  李克教授:这个问题在现在提出是特别有意义的。因为大家也都看到,目前中国的“世界工厂”的发展模式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甚至于担忧。那么对下一步中国经济到底怎么样发展,目前也有很多的争论。我们也知道,从2009年以来,中国的制造业超过了美国,在全球制造业的份额中达到了17%,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不过,遗憾的是,大家也看到,实际上中国在整个国际制造业当中,并没有占到实质性的优势,这既反映在我们在世界制造业的产业价值链当中始终处于中低端的位置,而且我们的产品大多是技术含量低、价格低、附加值低的“三低产品”。这就导致我们在市场网络、研发、品牌、行业标准方面并没有话语权,所以,这是我们今天需要重新考虑的重大发展问题。
  中国经济需要转型、产业需要升级,但到底该怎么做,这当中其实包含着一些更深刻的问题。比如说,产业升级可不可以是一个自然而然发生的过程,或者是自然而然的实现过程?产业升级可不可以随着中国对外开放程度的加强,以及跨国公司和外国直接投入的进一步增加而完成?等等。
  我这里首先给大家一个明确的回答,我认为期待中国经济转型和产业升级可以自然而然完成的过程是不可能实现的,也不会随着中国对外开放程度的加强,以及跨国公司和外国直接投入的进一步增加而完成。特别是,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处理好转型和升级的问题,中国经济很可能会进入一种“发展的陷阱”、“低端陷阱”,或者是“后发劣势”的体系过程当中。也就是现在大家经常在讨论的,中国经济是不是已经到了“刘易斯拐点”,或者是在“人口红利”消失的情况下,中国经济怎么发展的问题。
  基本思路是,我们必须用产业升级应对“刘易斯拐点”到来。
  “刘易斯拐点”是197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刘易斯的理论。他认为,发展中国家年轻人口数量增多形成了巨大的廉价劳动力,从而提供给经济发展相对便宜的要素价格,即所谓“人口红利”。但伴随出生人口基数下降,劳动力无限供给状况将逐渐消失,具体表现为:“用工荒”浮出水面;非技术性劳动力市场生存空间急遽挤压,传统的依靠资本积累扩张型增长方式即将走到尽头;工资开始迅速上涨。美国银行美林也发表报告认为,未来几年,随着中国劳动力成本稳步上升,中国进入“刘易斯拐点”时,消费者价格指数升幅将会增至4%左右。
  同时,“刘易斯拐点”与“人口红利”间有正相关关系,“刘易斯拐点”的到来,表明我国剩余劳动力无限供给时代即将结束,“人口红利”正在逐渐消失,这一点也能从目前的“招工难”得到印证:招工难度越来越大,尽管提供的薪水普遍高于最低工资。如此,中国相对于其他低工资国家正在失去竞争力。有迹象表明,部分在华跨国企业已打算撤出中国,迁往印度、越南等后发展国家。随着劳动力逐渐成为稀缺要素,将导致资本报酬递减,以往我国主要依靠生产要素投入的增长方式将难以为继。全球产业价值链条中众多“价值环节”,并非每个环节都创造等量价值。高附加值价值环节一般就是全球产业价值链上的战略环节,谁抓住这些战略环节谁就抓住了整个价值链,也就控制了该行业。目前,我国产业经济整体处于低附加值、低科技含量发展状态,由于西方发达国家掌握核心知识产权,高端产业链已大部分被其占领。今后我国经济要实现更为高效的可持续发展,必须尽快进行产业升级,提高国家整体科技能力。经济大国与经济强国的差别就是其在全球产业链的位置分工,产业升级的本质就是高生产率产业(高附加价值产业)比重不断提高的过程。
  其实,“刘易斯拐点”是发展中国家经济建设过程中很难绕过的一道关卡。为此,我国必须准确把握全球产业分工趋势,制定正确的发展战略,按照战略目标,打破垄断,鼓励竞争,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增强人才培养,通过体制创新,创造出一批具有市场价值的知识产权,引导全球生产要素向我国汇聚,通过市场力量来成功实施产业结构调整。
  回到美国产业升级的问题当中,我觉得需要大家首先了解到的一点是,美国经济转型和产业升级,在20世纪确实经历过几次大的发展阶段。并且,产业升级与产业政策制定,政府和市场在企业的产业升级当中到底能够发挥什么作用,以及政府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提供企业产业升级的支持和服务,这一系列的问题都是相关的。
  其实,从基本上来讲,产业升级是产业政策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而美国学者多数是从产业升级本身的微观层面来讨论问题。他们更关注的是产业升级到底可以在哪些方面得以实现。所以,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在美国,产业升级更多的是表现为一种产业变动、演化的结果。比较起来,我们可以看到发达国家的整体经济中产业升级的过程,就是从第一次产业向第二次、第三次产业逐步过渡。同时,在特定产业当中,由劳动密集型逐步向资本密集型、技术和知识密集型转变的过程。
  实现产业升级的重要性已经毋庸置疑,问题是如何实现产业升级。前面提到西方学者多数是从微观层面上来把握,特别是从贸易和国际资本流动的角度进行分析。比如迈克尔•波特就认为当资本相对于劳动力或其他生产要素更丰厚、更充裕的时候,这个产业将会在资本和技术密集型的产业形态当中进一步得到提升,这样产生了产业升级。
  当然,也有别的学者,比如恩斯特,提出产业升级很大程度上是涉及广义的创新活动,即产业升级是通过创新,向不同的产业进行过渡的过程。
  在产业升级当中,有“产业间升级”,也有“生产要素间升级”。产业间升级指的是从产业中附加值的低端环节,向中高端附加值的环节去过渡;生产要素间升级,就是从一般的物质类的资本,向人力资本和知识类资本、技术资本过渡的、升级的一个过程。
  那么,也有从“需求升级”的角度来谈的,就是从产业价值链上来说,从有形的生产要素投入转移到无形的、知识密集型的、研发类的这些要素投入上去,来谈升级问题。
  所以西方学者总体来讲,对产业升级是从微观层面谈得比较多,而亚洲学者,包括咱们中国的学者,更多是喜欢从产业层面,就中观和宏观的层面来谈产业升级。
  从美国二战后经济发展的历程来看,虽然在几个特定的经济发展时期,也有政府对经济的直接干预,或者说也有针对一些特定行业的一些战略和政策,但总体来讲没有那种连续性的、强势的产业发展政策。这其实也反映出,在美国大家更加认可的是,市场力量是配置资源的决定性的、更加有效的方式,而政府的功能只是制定规则、监督实施,在市场失灵时加以辅助。
  当然,大家知道,按照西方传统来讲,一直以来是以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自由市场经济)来调节资源配置、发展经济的。而政府的作用在更大意义上来说,是作为规则或者制度的制定者、监督者,他们并不是直接参与经济活动的演员。所以,按照这样的思路,美国总体来说更多的还是通过市场的方式来解决产业升级和转型的问题。
  众所周知,其实对美国来说,20世纪当中最重要的政府直接干预阶段,就是1929-1933年世界大经济危机之后的“罗斯福新政”。“罗斯福新政”其实也是在整个西方经济发展现代史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因为“罗斯福新政”就是把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的关于应对经济危机的很多现代经济学思想和理论,转化成现实的经济政策和经济措施。
  二战之后,作为当时最强大的国家,美国50年代的经济主要依托三大支柱产业:钢铁、汽车、建筑。美国当时的重工业和重化工业基地,是以芝加哥为中心的中部地区为主,但是70年代,当世界经历了两次石油危机之后,日本的汽车和钢铁工业得到了巨大的发展,或者说对美国的钢铁和重工业形成了严重的挑战。
  在此之后,美国的经济转型有两种方式:一个是制造业更多的是向服务型和研发型去发展;那么另外一方面的话,就是产业创新和开拓新兴产业。当时,美国还经历了产业升级的空间转移,就是逐步将生产的重点区域从中部地区向西部转移,特别是硅谷、波士顿128号公路这样的一些名声远扬的高新技术创业带的出现,对美国整个产业的重新布局和世界经济格局都带来了深远影响。这个也是20世纪70年代后,美国的产业政策当中的重点。但总体来讲,美国80年代之后,是通过不断将产业向服务型的、高新科技方面来发展。所以使得美国在80年代虽然受到日本对钢铁、汽车、半导体方面的竞争的威胁,但是通过他们不断的强调创新、强调信息化和服务高级化这方面的努力,最终造就了信息产业和服务类的产业的大力发展。同时也使得原有的钢铁、汽车、建筑这方面的企业,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和提高。
  但是从美国的做法来讲,这段时间的变化可能更多的是在给企业提供一种创新和产业升级的制度环境这个角度来说的,而不是更多的用直接的产业政策的手段来对具体的企业提供帮助和干预,这个是美国经济转型和产业升级的非常重要的一个特点。
  到了90年代以后,美国又重新提出了十大高科技的发展领域,具体包括生物技术、生命科学、光电技术、计算机与通讯技术、电子技术、计算机集成制造技术、材料设计技术、航天工业、新型材料以及相关的一些行业,希望通过这些行业的发展,开创美国经济的一个新时代。
  当然,我们也知道在90年代当中,特别是计算机信息这些领域的发展,使美国当时经历了一个非常长的高速发展期,美国经济自1991年4月走出二战后第九次衰退期,到2000年8月经济持续增长了112个月,成为1854年以来美国经济史上32个周期中最长的一次经济增长。这也就是后来我们所说的美国的“信息革命”,一场由美国所引导的全球范围的信息革命,有时候,我们也称之为“新经济”时代、“信息和智能社会”时代等。这次信息革命虽然受到2001年IT经济泡沫破的挤压,但实际上美国的信息产业已经基本确立了它在这个行业当中的创新地位,包括领导地位。
  具体来看,狭义的“新经济”主要指信息产业。“新经济”产品与传统产品的最大不同,就是其科研试制费用、先期投资的固定成本非常之高,如12英寸的芯片生产线至少为20亿美元以上,而且一旦失败就无法回收成本。并且,其复制成本或者边际成本非常之低,在复制软件方面几乎为零。因此,信息产品的生产者必须快速的更新换代、大幅度降价,以保持其销售市场,排挤竞争对手。因此,市场的规模和占有率非常关键,国际市场非常关键。特别是,信息产品的技术标准最为重要,生产者可以通过技术标准的推广,通过技术和设备的专用性,把用户长期“锁定”于自己的产品系列中。技术标准必须是国际通行的、信息产业的基础设施互联网是国际性的。
  信息产业起源于20世纪初的无线电,发展于50至60年代的半导体。日本在70至80年代成功地把美国创造的电子技术转化为民用产品,在家用电器和汽车等方面,在欧美占据了优势。80年代初期,日本总体科技水平已超过了欧洲,接近了美国。1983年日本在159项关键技术中,有39项同时领先于美国和欧洲,有38项水平与之相当,只有16项落后。日本小汽车成本,在1980年是3000美元左右,美国为4700美元;日本的半导体产业在80年代中期,占据了50%的国际市场;日本的汽车,家用电器和建筑机械,在世界市场的价格比欧美产品低25%~30%。60年代日本的主流产品是钢铁、船舶;70年代是家用电器,80年代是汽车和电子产品,皆领先于世界潮流。然而在90年代的主流产品—个人电脑、通讯产品和信息产品的增殖性服务方面,却明显缺乏日本的参与。
  在80年代末期,日本信息产业战略有误,把主要研究力量投入到大型电脑,而美国却大力发展起个人电脑。由于在领先产品方面的错误选择,日本就难以参与新经济的国际化分工。美国直接选取中国台湾、韩国、新加坡和中国内地为合作对象。以中国台湾和新加坡生产一般电脑部件,韩国生产半导体的记忆部分,中国内地和东南亚生产低档的周边产品,本土的英特尔控制核心部件中央处理器,微软控制软件。利用英特尔和微软控制的技术平台,周期性提升电脑性能和硬件需求,进而与因特网等最新的信息技术结合,左右了全球信息产业的发展进程。微软的视窗操作系统和英特尔芯片结合,微软占领了90%以上的软件市场,英特尔占领了80%的芯片市场,视窗与英特尔结合带动产品档次提升,造成整个产业的所有企业和供应商、服务商等相关部门的技术大幅度提升。核心企业只要控制技术标准,就可以控制整个市场的利润流向,它包括两个革命性变化:第一,合同生产网络。越来越多的公司将生产及生产过程的相关程序委托给合同制造网络方去管理,公司放弃生产,集中力量开发和市场营销,可以得到60%~80%的利润。美国大型电脑公司已经将电脑部件交给中国台湾生产。第二,几家控制关键技术的公司可以形成一个实质的卡特尔,垄断整个市场。拥有技术和产品标准的公司,可以利用垄断优势,不断推出新产品。
  目前,日本在信息产业方面落后于美国5到10年,不仅在硬件方面落后,更为重要的是日本没有形成信息产业良性发展的机制。美国的研究机构、风险资本、信息技术应用已经形成良性自我循环机制,硅谷等地的研究成果得到风险资本资助,形成产业,全面进入商业应用,获得回报后,在股票市场上筹资。90年代的日本,却被政府官僚体系控制了经济发展的主导权,缺乏活力和创造力,企业管理制度如丰田模式,也不能适应信息时代的新兴产业的特点。
  同时,美国在生物技术和航空、现代医药技术方面的贡献,最近这些年来在全球始终保持着领先的地位,受这些行业的带动,美国在全球的资源配置中都产生了有利的影响,也促进了美国产业的升级。
  在企业的组织形式方面,90年代之后,美国也以大规模的外包方式来组织全球范围当中的新型的生产分工模式,把大量的低附加值的产业及生产环节转移到海外,使本国的劳动力转向从事更加中高端的服务、设计等方面的工作,这种做法提升了美国企业的利润水平。同时,由于在研发和市场等方面的核心知识产权的保护和掌控,美国企业将对产业和产品的定价权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
  简单总结一下,我们可以从美国产业升级的实践中,找到对我国产业结构升级和调整具有积极意义一方面。具体做法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通过科技创新推进产业升级。科技创新是经济调整和产业升级的重要驱动因素,是推动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美国在石油危机爆发后,通过技术创新,实现产业升级,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和信息产业,促进美国经济发展,这说明了技术创新在经济发展和产业升级中的重要作用。近年来,我国内需不振、外需受阻,根本原因是产业和产品的技术改进和技术增值没有得到明显的提升。根据目前情况,可通过进行重要技术革新来推进产业升级。一是新能源、节能循环技术革新,建立绿色动力系统,发展低碳动力经济。二是实现初级产品过剩产业的升级与技术跨越。以技术攻关形成自主知识产权的高技术含量产品生产能力,将会给传统产业的技术转型与跨越开辟一条新的路径。
  第二,扩大有效需求促进产业升级。需求的水平和结构对于经济周期调整和产业升级非常重要。美国在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通过推行“罗斯福新政”和贯彻凯恩斯的“有效需求理论”,扩大需求,最终使美国经济走上复苏之路。需求的扩大,促进了经济发展,推动了产业升级。从国际比较看,目前我国消费率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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