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灿发：行走在为环境抗争的路上

在中国政法大学的校园内，有一栋略显破败的红色小楼，小楼的一层有一个“污染受害者法律帮助中心”，连很多在校的学生都不太熟悉其位置所在。

然而，这个中心却在中国环境保护法的实践领域起着开创作用。它的创始人，就是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灿发。

污染受害者法律帮助中心的电话是010—62267459，这是全国第一个向污染受害者提供免费法律咨询的热线电话。只要接受采访，王灿发都要求将这个号码刊登出来，“每次采访见报，前来咨询的电话就多起来”。在中心的网站首页上（http://www.clapv.org/），滚动着这样一段话：“如果你生活的环境被污染，请拨打电话010—62267459，获得免费的法律帮助”。

从1984年起，王灿发一直在大学里从事环境资源法的教学和研究。多年来，他即是一名法律的研究者，也是一名法律的实践者。他用自己的学识，为素不相识的人谋求他们的尊严，他也因此获得别人的尊重。

学者也应该是个好老师

对环境法，王灿发有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热爱。

作为法律的新学科，环境法刚出现时并不被人们认可，很多人都觉得没本事才去教它，学者更在意的是民法、经济法、诉讼法等都是传统法律学科。1998年，中国政法大学全校只剩下王灿发一个搞环境法的老师了。

那时，王灿发已经在中国政法大学任教10年。面对这样的困境，他没有退缩，全校各个院系只要开设环境法课，他都去上。那一段时间，他一个人就承担了需要由三名教师承担的全校5个院系的所有环境法课程，每年授课平均在200学时以上。

　　由于环境法是由多学科交叉而成的新的法律学科，在学科体系建设、教学方法和师资力量上都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困难和问题。王灿发利用自己积累多年的扎实的理论基础和宽广的知识面，为中国政法大学建立了完整的学科体系，独立完成和出版了法律本科环境法教材，并摸索出一种“深入浅出、生动活泼、理论联系实践”的教学新方法，使原本不为学生重视的环境法课，成为学生选修的热门课。

王灿发平时博览群书，时刻想着自己的教学工作。当他看西方美术史时，了解到世界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两大风景画派，一个出现在英国，一个出现在荷兰。在寻找原因时，他发现这两个国家的特点都是海洋国家，海洋环境变化气象万千，可刺激画家进行多姿多彩的创作，这些都被他引入了案例教学。

“只有先热爱环境，才能最长久的保护环境。”王灿发说。

很多学生都对王灿发讲授大气污染防治法的案例津津乐道。王灿发一开始便向大家介绍约翰·施特劳斯的《维也纳森林的故事》首次在维也纳上演时引起的轰动：优美的旋律把观众带入维也纳郊外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小鸟在啁啾啼转，虫子在绵绵细语，一幅诗情画意的景象，令这片森林成为维也纳乃至整个欧洲的骄傲。但时过境迁，这片森林的树枝已经发黄，还时不时有树木坏死。每每这时，学生的注意力已经被完全吸引住了。

因为舍得在教学上花心思，王灿发的课堂深受学生欢迎。他说：“做研究做得好，教课也应教得好，学者也应该是个好老师，通过教学也能激发研究的灵感嘛！”

如今，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中国政法大学已经有10多位专职讲环境法的教授和副教授了。王灿发度过了最孤独的时刻，也迎来了环境法实践领域的大发展。

“我外表开朗，心事重重”

1999年11月，王灿发开办了国内第一家专为污染受害者提供法律帮助的民间机构——污染受害者法律帮助中心。

王灿发为中心定下了宗旨：为求助无门的环境污染受害者提供帮助，免费为无力支付诉讼费、律师代理费的污染受害者打官司，并坚持用帮助污染受害者向法院提起诉讼的方式，推动公众环境意识、法律意识和维权意识的提高，促进环境法的执行和遵守。

成立帮助中心的构想，始于王灿发1995年在《中国环境报》上看到的一起案子：江苏邳州一个养鸭大王的4000只鸭子10天之内就死光了，靠此为生的农民由一个富户转眼之间变成了一个穷光蛋，住在窝棚里，贷款没法还，求救无门。王灿发给这家人写信，说愿意为他们打官司。穷农民请来了“中央的大律师”，这在当地引起轰动。案子最终胜诉，受害者得到了赔款40万元。

为了成立中心，王灿发到处找资金赞助，到处游说。1999年11月1日，污染受害者法律帮助中心的免费法律咨询热线开通。而就在前一天，他在《北京晚报》上发了一条不足100字的短消息，结果11月1日当天，中心接到了50多个求助电话，有的人还抱怨老是占线，这时，王灿发知道，自己做对了。

帮助中心成立至今，已经帮助550多起环境污染案件的受害者向法院提起诉讼，受益者达数万人，王灿发也因此被称为“环境维权教授”。他所代理的一些环境案件，成为中国环境立法在公民环境权益维护方面作出改进和完善的重要实践依据。

2001年，王灿发再接再厉，开办环境法律实务研习班，培训全国的律师和法官，每年100人。王灿发把他们请到北京，让各大学、高院和环保领域的专家给他们讲课，并管吃管住。而参加培训的律师和法官们，必须履行一个承诺：律师，每年至少办一件环保案子；法官，公正执法。后来，这个班的培训对象还扩展到环保执法人员。

尽管看似成绩喜人，但王灿发心里始终有着深深的忧虑。因为在当下的中国，环境官司还是太难打了。

有一次给研习班讲课，王灿发滔滔不绝连续讲了4个小时，通篇只说了一个主题：难。他在谈到环境纠纷的第一个特点时，就指出了环境官司难打的实质所在：环境纠纷的加害人往往是能够给当地创造税收和就业机会的污染企业。既然这个企业能够给当地带来税收，就会受到当地政府部门或暗或明的保护。

王灿发总向人推荐一部好莱坞影片《永不妥协》。电影讲的是环境污染纠纷的真实案例，一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小律师打赢了3亿美元赔偿的官司，创造了美国历史上同类民事案件的赔偿金额之最。

他有时候也看看星座。“我是狮子座，外表开朗，但心事重重。”王灿发说。

偶像是马丁·路德·金

王灿发提供援助有三个原则：重大、典型以及当事人非常贫穷。他承认，很难做到遍施甘霖，因为钱就那么多。

曾经有人想在中国复制另一个援助中心，并做过类似的尝试，但一年之后就难以为继了。“做这样的组织，需要一个精通理论和实践的人。有人理论比我精通，但他们案子做得少，我的优势在于，既带课，又接案子。”王灿发说。另外一个优势是，帮助中心有一个庞大的志愿者团队，日常有40多人轮流值班，一般是在校研究生，不拿任何报酬。

王灿发喜欢说的一个词是“制度”。他曾举过一个例子：太原市人民检察院旁边是个制药厂，检察院一直受到废气污染，十多年间情况没有改善。“在制度没有完善之前，谁都是弱者，真正好的制度就是保护弱者的权益，要建立起这样一种制度：即保证任何人的权益不受非法侵害。”他说。

他曾画过一条环境纠纷年度曲线。从1993年以来，曲线处于上升趋势，幅度越来越大，但令人担忧的是，相关的制度建设并没有完善。最高人民法院环境资源审判庭庭长郑学林曾对媒体表示，2011年到2013年，全国各级法院受理的环境资源案件一年也就3万件左右，与全国法院每年1000多万件案件相比，这个量实在太少。很多案件进入不到诉讼程序，比如环境公益诉讼，很多法院根本不受理，面临法律制度不健全、不完善的问题。

不过，未来总是给人以希望。王灿发的同事侯佳儒，以前学的是国际法，后来转学环境法。“在未来10年，这会是一个热点。”侯佳儒说，“学校会将环境法研究单独拿出来，由王灿发挂帅，做大做强。”每次讲课，王灿发都爱开玩笑：“希望所有搞环境保护法的都能当法学院院长，这样它的影响就大了。”

王灿发的父母是农民，他高中毕业后曾回乡务农。王灿发从不讳言自己的农民出身，正因如此，他自称不会过于在乎金钱，“我有同学当律师，一年就挣了700多万。但对我，钱够用就好”。他的学生曾在博客里称老师是自己的偶像。当王灿发被问及谁是他的偶像时，他思虑许久，回答是马丁·路德·金，“他用一种非暴力的方式寻求和平与平等”。

这就是王灿发，他一直行走在为环境抗争的路上。（法宣）

 《中国教育报》2015年12月21日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