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瘴挂大峡谷:一个即将毁灭的野生动物天堂?
第一位漂流长江并因此遇难的探险家尧茂书当初不会想到:他命名的长江上第一个峡谷——烟瘴挂大峡谷竟然是每况愈下的长江流域生态环境中的一块“飞地”,是长江上游野生动物的一艘“诺亚方舟”。这里的野生动植物种类之多、之珍稀,令人难以置信。告诉我们这些秘密的是中国民间生态环保组织——绿色江河的负责人杨欣。他带领一个由科学家和民间环保人士组成的调查组,在这里进行了一年多的调查。令人不安的是,一个庞大的修建水电站的计划,可能要毁灭这一切。
尧茂书,一位来自四川的探险家。1985年6月,他独自划着橡皮筏从长江源的姜根迪如冰川出发,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漂流。400多公里后,尧茂书的橡皮筏进入了他从源头一路漂来所遇到长江上的第一个峡谷。在峡谷中,他遭遇了第一个险滩,并险些翻船——在地图上,险滩所在的峡谷没有任何地名标注。靠岸后的尧茂书惊魂未定,一位藏族牧人跟他说了峡谷的藏语名。他抬头张望时,从下游飘浮而上的雾气,如层层笼罩的烟瘴,笼罩在峡口的激流巨浪之上。根据藏语音译和现场景观,尧茂书在地图上将这处峡谷标注为“烟瘴挂”。“烟瘴挂”来自藏语发音“烟瘴嘎(音)”,意为“白色的石山”。
不幸的是,7月24日,尧茂书漂流至金沙江段时触礁身亡。他是第一位漂流长江的人,也是外界第一个为烟瘴挂峡谷命名的人。
通天河流淌430公里后,受到从可可西里方向延伸而来的冬布里山阻挡,数公里宽的辫状水道立刻收为急流一束,并切开冬布里山,形成万里长江上的第一个大峡谷——烟瘴挂。烟瘴挂位于通天河上游河段,距沱沱河、当曲汇合处的通天河起始处约100公里。峡谷南侧为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的索加乡,北侧为该州的曲麻莱县曲麻河乡。
1986年6月,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成为第二支划船通过烟瘴挂的队伍,年轻的我当时也在探险队中。我们划着单人艇进入烟瘴挂,两岸山势陡峻,随处是裸露的灰白色石灰岩和深褐色火山岩,石灰岩地带形成了喀斯特地貌。喀斯特地貌多出现在气候温暖、降水丰富的地区,气候寒凉的长江源能看到喀斯特,实属少见。
两岸景色吸引队员们四处张望,云雾在犬牙交错的怪石间不断升腾,野生动物则在山石、云雾间时隐时现。河道转过一个弯,一只棕熊出现在右岸山坡,呆呆地望着这群异类,队员们兴奋地举起相机。也许是我们的声响引起了熊的不安,突然间,棕熊以惊人的速度跃入江中。此时队员们有些紧张,挥舞着手中的船桨,大声呵斥。但是,棕熊并没有攻击船只的意思,而是从船前迅速游过,爬上左岸,抖搂了几下毛发上的水,头也不回地上山去了。
七八年后,我又两次组织考察队伍,划着漂流船通过烟瘴挂,每次都能看见出没的熊。此外,还常常遇到野牦牛、藏野驴、狼、旱獭。斯求才仁是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以下简称“绿色江河”)长江源保护站的管理员,他80多岁的爷爷住在沱沱河畔。至今,老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仍是年轻时的打猎生活。当时,人们打猎是为了生存,狩猎对象多是食草动物。他们也猎杀狼,目的不是获取狼肉,而是为了保护羊群。另一种食肉动物雪豹生活在高海拔的岩石区,远离牧民的牛羊,与牧民几乎没有冲突,很少被捕猎。在才仁爷爷的打猎生涯中,只是用捕狼的夹子误抓过一只雪豹。
我隐约感到,烟瘴挂不仅是一处秘境,更是长江源区野生动物的避难所。在长江流域环境恶化的背景下,这个峡谷是一块弥足珍贵的生态“飞地”。
20世纪90年代,因藏羚羊的猎杀与保护,可可西里、曲麻莱、措池等地名开始出现在各种报道中。距离遥远、地形闭塞,加上电影《可可西里》的渲染,外界对这些地方的认知是“既熟悉又陌生”。
烟瘴挂两岸分别是治多县的索加乡和曲麻莱县的曲麻河乡措池村,由措池村进入较为便利。由于谷内河道蜿蜒、地势陡峭,所以行政地界划分较为模糊。不过,两岸牧民不会因河段阻隔而无来往,冬季结冰后他们可来回穿梭两岸。平日,牛羊在两岸草场悠闲地散步吃草,放牧者则时不时拿起望远镜彼此对望,或者用对讲机呼叫通话交流。
当地老人讲:“以前并没有措池这个称呼,这个村名是国家给取的。曲麻河乡有个叫措池的小湖,这样的小湖在曲麻河乡有1万多个,原来住在小湖旁边的牧民搬到这里,他们住的地方就被称为措池了。土地改革时期,青海果洛、四川甘孜和西藏拉萨等地有不少人流落到这里。现在措池地区大部分是果洛和四川人,玉树本地人反而很少。”
许多长者提到,地图上的措池最初一直是无人区,只有野生动物出没,也是土匪窝。如当地民间谚语说:“措池有草的话,只有荒漠草。措池有石头的话,只有搬不动的顽石。措池有水的话,只有苦味的盐碱水。措池有人的话,只有一个孤独的人……”
关于烟瘴挂附近村庄历史,较为准确的说法是:12世纪末至13世纪初,该区域属于吐蕃年措部落。清代,这里成为和硕特蒙古的势力范围,由蒙古的千户、百户统领当地百姓。今天,通天河一带虽然没有蒙古人的踪迹,但其影响延续至今,当地有不少蒙语地名,如可可西里、巴颜喀拉等,当地牧区至今还有与藏族黑帐篷不同的圆形蒙古包。
大约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青海地方军阀势力多次镇压年措部落后裔,其属民逃往西藏黑河地区,使烟瘴挂周围地区成为荒芜之地。1965年,政府把措池、杜墟、勒泽、彻夏4个队移民到峡谷边上,那时还基本上是无人区。
即使在盗猎猖獗的年代,烟瘴挂也较少受到干扰,这里的藏族牧民普遍信佛,他们所持的“有情众生”自然环境观,使野生动植物很好地得到了保护。野生动植物与牧养的家畜一样,成为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各种形状的花草和长相相异的动物,在当地人眼里都是充满情感的。比如有一类叫“阿然曲通”的花,被称为“鼠兔的奶酪”,在植物学分类中叫点地梅。当地牧民会根据花草的长势判断草场及年成的好坏。如当地一种叫“路钼色唔”的草,生长在河边或湿地,开红色的花。每年这个花若长得好,就意味草肯定长得好。又如草甸上的阿然曲通,是开春早或者晚的标志,当地人观察其开花时节时令,可以判断天气变化。每年阿然曲通开花时,也往往是开春要下第一场雨的时候。
在我心中,烟瘴挂峡谷一直是长江流域最神秘的河段。
烟瘴挂距曲麻莱县驻地并不远,但由于它是通天河切出的隐蔽峡谷,周围居民很少进入,所以一直鲜为人知。2013年6月,我20年后再次回访烟瘴挂。当时我们本着“不对外界报道就是最好保护”的原则,虽然目睹了其中风景,但并没有向外界揭开它的面纱。
“烟瘴挂”作为一个地名,可以被现代的检索系统检索,始于2006年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组织的长江流域水利情况调查。2006年,长江水利网第一次用“烟瘴挂”描述“长江上的第一个大峡谷”:通天河在莫曲河口被冬布里山阻挡,河水在群峰之间左右冲闯,形成这条十余公里长的水上通道。
如今,海拔4500米的曲麻河乡水电开发被提上了工作日程,这让峡谷的命运充满了不确定性。
家住烟瘴挂峡谷附近的扎多,现在是青海省三江源生态保护协会的秘书长。他小时候失去了双亲,是草原上的亲戚养育了他。为报答草原养育之恩,他十多年前就在曲麻河乡措池村积极开展生态保护工作。扎多也告诉我,烟瘴挂附近很可能要修水电站了,现在公开的资料已经可以看到,光通天河流域就会出现七八座水坝。这个消息令我十分吃惊,通天河的烟瘴挂河段海拔落差虽然大,但冬季常常结冰,平时水量也不算大,发电效率不会太高,为什么偏偏选中这里修水电站呢?
专门从事江河生态调查的杨勇向我提供了一份长江流域水电规划资料,距烟瘴挂最近的规划水电站叫牙哥水电站——因注入通天河的牙曲而得名。随后,我找到了相关数据:牙哥水电站拦水坝高44米,装机容量为63.6兆瓦,年发电量预计为3.522亿度。可以想见,若牙哥水电站按计划建成,那万里长江的自然峡谷将全部消失!
扎多等公益人士希望“绿色江河”能组建一支专业队伍进入烟瘴挂,对这里的生物多样性进行全面普查,借以引起有关部门和社会公众的关注。那么,什么样的发现最能引起轰动呢?那就是寻找雪豹。雪豹是青藏高原上的旗舰性物种,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近些年受到广泛关注——发现雪豹的新闻,常引发热议。如果我们能在峡谷内找到雪豹,或许还能阻止水电站项目。
2013年6月至2014年4月,我带领相关人员对烟瘴挂进行了4次摸底调查,在此基础上制定了调查计划。我们在烟瘴挂10公里长的峡谷中建立了两个观察营地,并在峡谷两侧架设了10至15台高清云台摄像机、近40台红外照相机。今年4月底,来自北京、上海、南京、深圳、成都、西安、兰州、西宁、格尔木的动物学家、植物学家、人类学者及电子工程师、电力工程师、摄影师、医生、探险家等,在沱沱河畔的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集结完毕,先后分两路进入烟瘴挂。
动物学家连新明博士是野生动物调查队的主持人,植物学家唐亚教授与王静、张立芸两位博士主持植物调查队的工作,人类学家徐君教授带队组织人类学的内容调查。我们从通天河口出发,自上而下漂流4天,行程100公里后进入烟瘴挂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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